从前俄国的大作家托尔斯泰的葬礼在阿斯塔波沃举行的时候，街上的商人们望见了这么大出丧的威仪，惊叹之余，私下相问：“作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人？”

从前齐白石画虾，定价9000元，画中只有稀稀疏疏三只虾而已。有一个鱼贩子看见了，惊叹道：“一只虾值洋3000元！？”

这种大概是形容过分的笑话吧。作家不是做生意的人，画中的虾与菜市场的虾不同，这是谁也不会弄错的，不会说出这种蠢问题。不过，“文章到底有什么用？”“画到底有什么用？”也许是一般人心中常有的疑问。

在展览会中，如果有人问我：“绘画到底有什么用？”我准拟答复他说：“绘画是无用的。”“无用的东西！画家何苦画？展览会何苦开？”“纯正的绘画一定是无用的，有用的不是纯正的绘画。无用便是大用。容我告诉你这个道理。”

普通所见的画，种类甚多：天安门的毛主席画像也是画，教室里的博物挂图也是画，地理教科书中的名胜图也是画，马路周边的墙壁上的广告图也是画。然而这种都不是纯正的绘画。展览会里的才是纯正的美术的绘画。为什么呢？就因为前者是“有用”的，后者是“无用”的，艺术如果为生活所用，那么艺术的“纯”美学属性就消失了，变成世俗化的东西了，当然，我本人并不反对艺术美学的世俗化。

天安门里有毛主席画像，但画出来是为了保存主席生前的样子，以供后人瞻仰的。生物课本里面有向日葵插图，梵高也画了很多向日葵的油画。然前者是对学生说明向日葵有几个瓣，几个雄蕊与雌蕊的，而梵高并不是生物教师。地理教科书中有黄山的风景插图画，石涛也画了黄山的山水画。但前者是表明黄山的实景，使没有到过黄山的人可以窥见黄山风景的伟岸，后者并不是冒充黄山的风景。马路周边的墙上的广告画中有香烟罐、啤酒瓶，画展里的静物画中也有香烟罐、啤酒瓶。但前者的目的是要诱人去买，刺激消费，后者并不想为烟草公司及酿造厂推广销路。你买的扇子上面提了字，画了花，山水，难道会多一点凉风？画展里的作品，都是这类无目的的、无用的绘画。——无用的绘画，才是真正的美术的绘画。

为什么这样说？因为真的美术的绘画，其本质是“美”的。美是感情的，不是知识的，是欣赏的，不是实用的。所以画家但求表现其在人生自然中所发现的美，不是教人一种知识；看画的人，也只要用感情去欣赏其美，不可用知识去探究其实用。真的绘画，除了表现与欣赏之外，没有别的实际的目的。前面讲的：伟人画像、课本插图、风景名胜图、广告画面，都是实用的，或说明的。换言之，都是为了一种实际的目的而画的。所以这种都是实用图，可以说叫商业性绘画，都不是美术的绘画，艺术的绘画，但我的意思，并不是说实用图都没有价值，我只是说，实用图与美术的绘画性质完全不同。看惯实用图的人，一旦走进展览会里，慎勿仍用知识探究的态度去看美的绘画。不然，就不免做出“一只虾值3000元”的笑柄来。美术的绘画虽然无用，但其在人生的效果，比较起有用的来，伟大得多。

人类倘若没有了感情，世界将变成何等机械、冷酷而荒凉的生存竞争的战场！世界倘没有了美术，人生将何等寂寥而枯燥！美术是感情的产物，是人生的安慰剂。它能用安慰的方式来潜移默化我们的感情。

所以说，“真的绘画是无用的，有用的不是真的绘画。无用便是大用。”

2016/5/14  唐迪 于西门画室